“……”
晓木静静抿了一口自己面前的茶水，带着一丝倦怠抬眼观察着周围异常热烈的讨论，然后闭上眼，想着该如何逃离这喧闹的房间。房间不大，却挤满了兴奋而热情的年轻人，如果观察仔细的话，还能从他们身上看到精心打理的痕迹——一丝不苟的新式衬衫、精致小巧的手表、以及被擦的锃亮的女式皮鞋，在这种环境下，晓木那尽管整洁干爽，但依旧粗糙而老土的棕色外套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自然而然，这样一个突兀的人没法参与到他们的热烈讨论中，晓木也听不大懂这群人口中的“三相位式改革”和“次世代工人”之类的拼凑名词，她倒不像是被隔离疏远，而像是自愿地冷眼旁观。
“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在工人里普及这种次世代的使命……”一个年轻男人站了起来，推了推他象征式的金框眼镜——这是梅里斯，梅里斯监工，也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团体成员。
晓木在他说到第四个“次世代”的时候就感觉已经无聊到了一种新境界，她不得不开始摆弄起自己的裤袜褶皱，将它捋平又折起，然后再捋平。在她要被这种重复动作弄的昏昏欲睡的时候，她终于听到梅里斯的最后一句话，随之而来的是全场的叫好与赞同声。
“…综上，一定会有人被这伟大的构想所吸引，我们的队伍将会很快的壮大起来…”
“梅里斯。”晓木松开了已经被折磨地不成样子的裤袜，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理论很吸引人，但我还有事情要做。”说罢便拉开椅子准备离席，也不在乎周围一瞬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事实上这正是她想要达成的效果，晓木前脚刚离开桌旁，便听到了梅里斯有些疑惑地询问，询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离开。
晓木摆出了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嘴角微微翘起一点，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微微躬身道：“梅里斯监工，我还有事。”这套礼仪是许久前学会的，是很常见的对待上位者的告辞礼节——但对于这些自诩为“进步者”、“百姓领袖”的人来说，和那句“监工”搭配在一起，毫无疑问是一种隐蔽却确凿的侮辱。
出人意料的是，小房间中寂静无声，梅里斯只是定定地看着晓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低沉的敲击声回荡在每个人之间。晓木能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以及抑制不住的窃窃私语，他们或惊异、或愤懑、或若有所思，但毫无例外没有站起发声，而她只是迎上了梅里斯的目光。
“许晓木小姐，我想你并不是…因与我们生疏而作出此举。”桌面的敲击停止了，梅里斯的语气依旧是平缓柔和，并无半点被冒犯到的样子，这倒是让晓木在某种意义上高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说说你的观点吗？”
晓木在一瞬间有些发笑，梅里斯是聪明人——但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依然保持着小孩子的某种天真与执着。如果在上城区，梅里斯这样的人必然会是小贵族中的理想派……或者说这里一屋子的人可能都是——梦想着用嘴皮子解决社会问题。她飞快的用眼睛扫过所有人，并暗暗下了结论。
这些人都不如在酒馆蹭吃蹭喝的那位公爵千金看得明白。
“我没有观点，梅里斯监工……或者说，我已经在这里听了两个小时你们的观点了，是不是可以让我回去吃饭。”晓木认真地说道，每一个单词都咬得非常清晰，这是留给在场所有人的思考时间。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的思想能让更多人吃上饭吗！这难道不比你的口腹之欲更加值得……”梅里斯还没开口，坐在桌子对面的一名男子就便站了起来，他的胳膊抬起因激动而颤抖着，手指却无差地指向晓木，而上面闪烁发光的数枚宝石戒指才让她抬了抬眼。
“我觉得你把那几枚戒指摘下来卖掉，留下来的钱去组织下城区某个小广场的工人来上一次夜校，或者买上个十几把剑，可能比次世代新工人的口号更有用。”她无奈地耸耸肩，语气与眼神都传递着非常无辜而认真的讯号：“光左手就四枚上品储魔宝石，它们不全是传家宝或者定情信物吧？”
那男子一瞬间愣住，又打量了一下晓木的装扮——粗糙老土的粗布外套、到处沾满了魔药侵蚀的工装裤、疏于打理以至于有些发蔫的金色发丝、以及虽然看上去白皙纤细，但仔细辨认就能看到的手腕上大片的浅色疤痕，那是常年工作在药水生产线的人才会有的魔力侵蚀病。晓木能猜到男子在揣测自己什么，她只是微笑着拉了拉衣领，再又与梅里斯对视一眼后，转身快步走出了这闭塞窄小的小房间。
“……”一片沉默。
… “他们是一群…富有想象力，而且博文多学的先驱者。”这是晓木在几十年后对今天她所见到这群人的评价：“很多人研究魔法与语言、礼仪学，与他们相处令人愉快…但他们大概是没有研究过社会学和《杜瓦尔特式批判论》，好吧，那会我也没研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