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想去摘星星！”
风轻拂过小女孩的发梢，将她有些干枯泛黄的黑发带起，天空中群星闪烁——这是一片还没有被工厂与浓烟占据的山区，她的头顶也是整个公国仅存的纯净天空。
“小伊会摘到的——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学好多好多神奇的法术，然后你就可以‘嗖’一下，飞到天上去啦！”小女孩的身旁，一个与她面容相近，却眼底明显带着憔悴与疲倦的中年女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中年女人的手指布满因体力劳动与魔力侵蚀所留下的伤疤，显得她更衰老了几分。
这孩子的魔力适应性低的可怕，可能是遗传病导致的…她能活下来都是一个奇迹。这是那位从城里来的好心医生和她说的，医生的语气只是陈述事实，但这些话对这位母亲来说却无比的刺耳，它们几乎宣判着这个看上去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其实近乎于一个废人。
简直是雪上加霜。
二十五年后
“监督？伊塞尔监督？”男人在黑发女子面前挥了挥手，又疑惑地重复了一次眼前上司的名字，这才把被称作“监督”的女子自回忆中叫醒。眼前漂浮着从公国向大陆西海岸的飞行航线，黑发女子——伊塞尔·琳娜·瑞丝才猛的回过神来。
“抱歉…我走神了。”她扶着额头，把儿时母亲带着她数星星的记忆暂且想办法丢在一旁，转而将思绪放回那全息图上：“我们这次要从格林沃斯出发，沿北硫磺海航线进入卡拉尔半岛。中程航线，货物量也并不多，但卡拉尔北部的高空魔力湍流难以预测，避免出现意外，我将随机。”
伊塞尔女士——或者用这个她更喜欢的昵称——小伊环视四周，并没有谁有异议。这种完全依靠空气动力航行的飞行机在这个时代已经罕见，到了快要全部退役的程度，而愿意去驾驶这种复杂飞行机的人更是少之又少，29岁的小伊便早早坐上了随机监督的位置。
小伊对这种老式飞行机，或是简称飞机——是有一种独特的情感的。它的燃料发动机比小型魔能发生器有力，它的机翼比反重力术文可靠，并且…它够包容，飞机不排斥自己，它还能带着小伊一次次飞向高空。
她仍然记得自己被导师带着，第一次见到云层之上辽阔的惊喜若狂。
小伊喜欢不被拘束的自由，这种喜爱从天空扩展到了星空，又下移到了那架服役十余年的老式飞机上。小伊的目光移向窗外，她能清晰看到那架无论如何都巨大无比的机器，她熟悉那架飞机上的每一个细节。不知为何，小伊每次望向它时，厚实却布满划痕与浅凹的外层金属板总能给她一种温热的安全感。
那冰冷的金属板对小伊而言，可能与温暖的怀抱无异。
“稳态层状态正常，未发现异常魔力波动。”
“速度达到预期值，自动修正航线启动，向地面发送三次确认消息……”
小伊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那些例行公事的播报上，她从驾驶舱窗户向外扫去，飞机已经上升到了传统飞行器所能到达的顶点，自窗户能隐隐约约看到上方的混乱魔力光流。在这个高度下，稳态层以上的高能环境对传统飞行器的威胁极大，这也是为什么这种老式飞机即将退役的原因。
天空的景象辽阔而壮观，上方的魔力流光与现在便能够看到的群星相辉映，小伊常会想象自己身边并没有这一层金属壳，而只是自己一个人独自飞上高空，用皮肤——甚至全身的各个感官去感受这一份壮阔，但她做不到，即使是专业的飞行施法者也必须借助辅助器才能在这个高度存活，更不要说她这样的“魔力残废”。
所以小伊拼了命地去努力争取到了货运航线外勤监督的资格，虽然很困难，但她也终于能以另一种方式触摸天空。
从格林沃斯到卡拉尔的航程并不长，小伊打住自己的思维散发，窗外的天空景象已经从方前的澄澈变得灰蒙蒙——污浊不堪。她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卡拉尔是大陆西北部最大的港口和精炼硝石厂集群所在地，近些年的空气污染甚至已经严重到在稳态层的顶部都能明显发觉变化的地步，这条航线最难以把控的就是在这种大幅降低的能见度下同时躲避偶发的魔力射流，但也仅仅是多了些操作要求，只要控制不出差错，一般都不会出现什么…
警报声猛地炸响，随之便是驾驶员进行姿态稳定的操作声，小伊飞快转过身来：“什么问题？！”
“左翼三、四号、右翼二号发动机停火，原因不明。勉强能维持飞行姿态…”
“距离德桑机场还有多远，附近有没有…什么！？”小伊起初并没有被这突发情况惊到，毕竟飞行手册上都有针对类似情况的处理方法，但——
飞行手册上可没说飞行高度突然从稳态层顶部瞬间降到近地时该怎么做。
时间在极端急迫的情况下过去了多久呢？可能只是几十秒，但在小伊心里如数小时一般漫长。
在小伊面前的是清晰可见的城市轮廓，它的清晰程度和眼中逐渐放大的城市高楼都让所有人打了个寒颤。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解下安全带准备使用短程传送水晶强行改变飞行方向——但水晶闪亮了一下便暗淡下来，无事发生。
“无法转向！…不，不是，甚至没法操作，控制台和总控电脑的连接断开了！”一个女声尖叫起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因这突发情况变得难看起来，小伊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尽力让自己纷乱的大脑平静下来，喊道：“所有人上防护设备，允许使用机载紧急传送装置，我留下维持姿态稳定，准备迫降德桑南部平原。”
“伊塞尔监督！您疯了！”握着短程水晶的男人吼道，但骤然下降导致的耳鸣与刺痛感让小伊几乎听不到任何东西，她只能听到那个男人又说了什么不清不楚的话，并尝试着将她拉向紧急传送器，小伊奋力挣开那男人的手，冲向操作台，掀开了控制面板的底板，下面是一堆复杂而有规律可循的拉杆与按钮。小伊从未想过自己会使用这些近乎古早的东西来控制一架近现代的飞行器，但在魔力信号无法传达的时候，这些层层叠叠的原始机械结构反倒可靠一些。
“如果按照这一航线，我们全部撤离，这架飞机会直接撞向德桑最繁华的中心区，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小伊用力拉下一个标着紧急制动的拉杆：“至少不能在我的飞机上发生。”
小伊回过头去，却发现驾驶舱内早已空无一人，传送装置散发着稳定的蓝光，却已无法使用。她有些自嘲地转过头去，而身后敞开的驾驶舱大门外却燃烧着熊熊大火。不知为何，她反而冷静了下来，耳鸣与晕眩依然存在，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思维，她无视了背后愈发升高的温度，无视从胃里阵阵上涌的酸液，用力转动着操作台里的机器轴心，轴心带动着杠杆与齿轮，被液压装置放大到了机翼上，她的视角似乎上升到了高空，在无边的辽阔中看着那架小小的飞机缓缓滑向与那片小小的城市相异的方向。
小伊闭上了眼睛。
“妈妈，我想变成一颗星星。”
直到烈火与爆炸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