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监工们的手段老套得不得了，他们可以冠冕堂皇地慢慢过来，用怪腔怪调说着一些看似光明磊落的话，之后再把犯错的小姑娘拎走，皮鞭子沾凉水。稍微长得好些的则会沦为这群表面光鲜，实际上一样穷困潦倒的家伙们发泄的工具——而两种情况都不怎么好受。
晓木对这种情况相当熟悉，在那老法师的塔楼里也有这类嚣张跋扈的人。而当时的状况则是，瘫坐在那里颤抖的人是她，晓木最后选择了一场盛大的爆炸，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群人。她看着那监工开始了熟悉的流程，将那小姑娘拖到了房间的一角，从一旁抓起了一块火红的烙铁，一边狞笑着一边凑近那姑娘布满疮疤的胳膊。
晓木知道接下来只会听到那女孩的惨叫，她的手心被指甲硬生生划出了几个血印。但她无能为力，她终究是个半吊子的、下城区的魔法师，纵使不会被过多为难，但最后一定也会遭到某些隐秘的报复，而现在她就感到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这边，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警惕。
如果这是那种普通的童话故事，现在一定会横空出世一位英雄，把女孩护在身后，然后一拳打飞那监工，最后半蹲下来说些俗套台词，四周落下红粉黄的花瓣，纷纷扬扬。然而并没有。
因此晓木只能低着头，装作没看见、没听见，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工厂里的其他工人也大多如此，空气中除了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之外，死寂的好像凝固了一样，唯有女孩尽力压制到显得怪异莫名的惨叫声回荡着。而其他人的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空洞与麻木：反正不是自己，反正迟早也会轮到自己。晓木只读出了这些话语。
她站到那口锈蚀的大缸旁——是的，不是坩埚，而是一口铁缸——说到底劣质的魔药和不甚精湛的魔法技艺根本配不上正经的坩埚，其次也是因为这家工厂所生产的药品也是劣质的一批，并不需要控制杂质，溶进去一些铁锈就权当补补铁了。晓木把皮管拉来放进缸中，时断时续但势头汹涌的水流冲入，稍稍洗刷了缸中魔药的残渣。
晓木则在等水接满的功夫从一旁拿来一块魔晶石。劣质的，不是零希很宝贝的那块高纯度可充能的魔晶石，而只是稍微因魔力浸泡而变质的普通石头。她用一条钢锯将魔晶石锯成几块，又将它们丢进几乎蓄满了的水缸，这才开始准备真正发挥效用的魔药和术式来。
她一直很想吐槽一些下城区廉价小册子里，关于所谓的勇者斗魔王故事中对魔法阵的描写，那些花哨的六芒星七芒星八芒星让她看的眼晕。事实上如果魔法阵真的长成这个样子的话那全天下的法师都会累死——因为光画那些符号就够让人窝火的。而那些艺术加工的产物与真正的术式只有一个相同点：它们都是圆的。
晓木将刻刀握在手中——说是刻刀，其实更像是一把螺旋状的锥子，上面蚀刻着便于魔力流入的凹痕。这把纯水晶做的术式刻刀可能是晓木最值钱的东西，陈依诺前两天帮她维护了状态，现在都有点不舍得拿它来刻那破烂铁板了。
但当她刚要注入魔力时，却感到那种烦人的视线又在自己身上聚焦，她起手将刀尖指向视线传来的方向，金色的魔力光团在尖端飞速聚集，又化作一束金蓝交汇的光流射向暗处的偷窥者，惊人的热量穿过空气，将一旁几个打下手的小工吓得后退半步。
“什么人？！”她向那个方向高声喊道，工厂中的工人们被这阵动静给吸引了注意，晓木缓缓走向魔力流射击的地方，却只看到一个有点狼狈的年轻男子，他被那魔力流正面击中，虽然防下了魔力本身的能量释放，但却被冲击力弄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那几个小工看到男子的模样之后顿时惊呼，而晓木则是挑了挑眉毛，看着那男子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这不梅里斯监工嘛？”晓木有点好气又好笑地端起胳膊，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您什么时候有了偷窥年轻女性干活的爱好了？”
男子——或者说梅里斯监工——是这个小工厂里极少数言行举止都很有教养的人，他对待自己手下的工人一般也都不错，从未有人见到他像别人那样殴打辱骂。据说梅里斯监工是工厂主的一个远房亲戚，是来自王城的落魄学士。晓木对他印象一直也还算可以。
梅里斯哈哈笑着，掸了掸方才蹭到身上的灰土，望向晓木，但目光聚焦的位置却有点令人在意：“小姐也真是好身手，我只是在观察您的某些态度…这里说话不大方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可能是晓木的魔法师身份在上，不论怎么说，在这里，监工都是不需要对工人说敬语的。
晓木疑惑地点了点头，梅里斯是监工，被监工拉走的时候是不算旷工的。至少规章上是这么写的，她就随着梅里斯来到了工厂外的一片小荒地，那是堆放原料的地方。她抬头看向梅里斯，年轻男子有些破旧的镜框在阳光下闪烁出金色的流光。
“小姐很在意方前那个女孩子吗？”他开口问道，晓木很不习惯梅里斯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但也不好去较真这个。她只是不置可否的沉默下来，良久开口道：
“梅里斯监工想说什么可以直说，不需要拐弯抹角的。”
梅里斯又轻笑起来：“我没有引导的意思，这就是我想问的：小姐很在意方前，或者说一直以来的那些悲惨之人吗？”
晓木越发感到奇怪，她撩开遮住视线的刘海，故意提高了音量：“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们？他们只是包身工，我又不是。”
“因为您的印记。”梅里斯的音量却反而拉低，晓木这才意识到之前梅里斯视线聚集的地方，那是她被那老法师以魔法固着的奴隶烙印。她猛地拉起衣领遮住脖颈，警惕地望着梅里斯，手中已经开始凝聚起了魔力。
跑。然后回去告诉零希收拾东西。这是她的唯一想法。
但梅里斯只是摆了摆手，从身上掏出一张卡片递向晓木：“我并无加害或告发小姐之意…只是我们或许是一路人，或者您或许会对一些东西感兴趣。”他的笑容温和，眼神清澈，至少晓木看不出有欺瞒的痕迹。她谨慎地用衣服包住手指，不让皮肤接触到那卡片，看了一眼上面的字：
“莱特城工人同盟会”